老子论语何以为哲学文本

自胡适、冯友兰以来,大家几乎都默认春秋战国之交开启了中国哲学的序幕,《老子》《论语》等诸子百家著作也被理所当然地视为“哲学文本”。然而,质疑甚至否认这一点的并不乏其人。往远一点说,黑格尔言及孔子及《论语》,认为其不过是些常识和道德教训而已,里面并没有具备特殊价值的东西,语气刻薄而轻蔑。近一点说,目前仍有形式各样的怀疑和否定中国哲学的说法徜徉于世,例如,回到传统学术的趋势、中国哲学合法性的危机等。 如果说中国古代的思想曾在轴心时期发生了“哲学突破”,那么我们就需要回答这样的问题:何以说《老子》《论语》是“哲学文本”?换言之,从理论上论证《老子》《论语》具有“哲学文本”的特征,其实就是正面积极回应各种质疑的最有力方法。以前,人们总是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探究中国哲学的开端,例如“士”的出现与活跃,私家著述的产生等,但都难以内在地说明哲学思考出现的必然性。然而,仅仅说中国古代虽没有哲学之名,却不乏哲学思考、哲学问题和哲学方法,亦不足以令人信服。 笔者拟通过几个例子,提示一下思路。《老子》里的“道”,含义复杂深邃,具有划时代的意义。老子之前的思想史属于“德的时代”,思想话语中最重要的语词就是“德”。自老子开始,“道”取代了“德”,成为哲人们思考问题时最倚重的概念。虽然“道”这个字词古已有之,但老子使之远远超出了原来的“道路”、“原则”甚至“言说”的含义,因为老子思考的一个根本特点是通过“无”诠释“道”,从而赋予“道”这个语词以哲学意义。 那么怎么理解“无”,或者说它意味着什么呢?笔者想强调的是,哲学意义上的“无”迥异乎其日常语义(字典意义),而思想话语中的语词,特别是哲学概念更是很难诉诸古文字学的方法予以把握。实际上,“无”的日常语义就是指“有”的缺失,表示某一个东西不在这里或那里、不出现于此刻或一个特定的时间,早期文献里“无”、“亡”两字互通也印证了这一点。然而,《老子》里的“无”只能进一步从有无关系层面予以分析和解释。如果说西方哲学发轫于对“存在”(being)的沉思,那么中国哲学则起步于对“无”的追寻。我们可以感知、可以经验的都可以称为“有”,而“无”不同于“有”并且逸出了“有”,我们不能奢望在现实世界、现象世界之中发现“无”。换言之,“无”只能出现于思想世界中,它是哲学思考的产物。总之,“无”的意义不能归结为日常语义中的“没有”、“不在”或感知不到,正如古希腊哲学的存在概念不同于时空中出现的有形的存在物(existent)一样。准确地说,《老子》所谓“无”并不是“纯粹的无”或“什么也没有”的意思,而是意味着哲学上的否定与解构,意味着从反面进行观照的思维方式,因此“反者道之动”恰恰是理解“无”的重要切入点。实际上,哲学思考必然会使哲学概念与日常语词之间形成明显反差,老子所谓“道”、“无”都是如此,这也是我们通过它们分析《老子》之为“哲学文本”的理由。 最后,我们谈谈如何理解《论语》的哲学性。孔子思想的重心与特色皆在于“仁”。问题是,孔子并未给“仁”下过一个概括性的抽象定义。那么,我们把《论语》中谈及“仁”的例子罗列出来,加以梳理和分析,是不是就可以把握孔子仁学的真谛,甚至可以给出“仁”的定义了呢?笔者认为,上述方法并不能彻底阐释孔子创发的、饱含哲学意味的“仁”,而真正具有建设性意义的阐释方法是通过思想史的脉络分析和揭示孔子“仁”的概念特质。也就是说,孔子所谓“仁”与之前流行已久的、作为德目的“仁”既有联系又有区别。《论语》所说之“仁”,内容复杂、丰富和广泛,具有随机指点、随人点拨、随事发明的特点。孔子更倾向于从具体生活语境中谈论“仁”而不是立足于抽象定义。笔者认为,孔子所讨论的“仁”充满了生机活力,气象万千,不可限定。 “仁”的不可定义性是由其固有的复杂性和实践性造成的。维特根斯坦说,对于那不可言说之物我们必须保持沉默。然而,孔子却通过具体语境下的具体讨论,摇曳生姿地诠释了“仁”,并赋予它更加深刻的哲学性思想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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